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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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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時間:2016-10-04 11:00:03 字數:5313

慕容獷負著手,蹙著濃眉,目光直勾勾地盯著靜靜躺在榻上,臉色蒼白身軀纖弱單薄得像是隨時要消失在羅枕錦褥間的小小人兒。

方才太醫診治過的回話,猶在耳際——

這位貴人有先天不足之癥,氣血虧損得厲害,脈搏弱中帶急,胸中氣滿,喘息不便,伴有少氣、懶言、心悸、自汗……料想應是自胎裏帶來的癥候,極為棘手啊!

“陳國好樣兒的,居然送一個病懨懨的秀女來大燕,莫不是想過病給孤,好磨死了孤,來個不戰自勝嗎?”他嗤笑一聲,面色有絲古怪。

料想陳國也不會用這麽蠢的法子,只不過……

他凝視著面前這張蒼白得可憐的臉龐,腦中隱隱竄過了什麽,卻如黑色濃霧般觸不著摸不透。

“孤,究竟為什麽想親自把她抱來的?”他疑惑地註視著攤開的大掌,喃喃自問。

而此時的孟弱正陷入沈沈的夢魘中,冷汗濕透衣,喉頭像是被牢牢箍得越來越緊……

夢裏的她,正一臉溫柔崇拜地望著她的男人,她的天。

無論是什麽,只要是他說的,她都信。

“阿弱,你陪孤去祭天吧!”他滿眼寵溺,笑吟吟地摟著她,下巴輕抵在她的發際,柔聲地道,“雖然此去路途險阻重重,那些朝中圖謀不軌之人定會趁機生事,孤其實不舍得你跟孤一同犯險……可孤怎麽也不放心你獨個兒在宮裏。”

“阿弱不怕。”她小手緊緊握住他的大掌,將之貼在心口處,熱烈而激蕩的心跳都是為了他。她鄭重地一字一句立誓:“不管有多危險,大君在哪兒,阿弱就在哪兒。”

“你果然是孤最貼心的愛妃,孤就知道你值得孤的信任。”他對她笑得好深情好眷戀,只是淺淺的一彎笑,就能夠奪去她所有的心神魂魄,教她為他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。

——後來,她在祭天半途中了一記冷箭,這一箭幾乎要了她的命,當她重傷昏迷了大半個月醒來後,才知道在她中箭後,他馬上命人送她回皇宮醫治,而他自己則是帶著始終平平安安躲在禦駕龍輦中的崔麗華,順利地到大燕祖陵北壇上祭天。

也是這一祭,正式將他牢牢護在身後的崔麗華推於人前,成為眾臣呼擁中最熱門的皇後人選。

可就算到了那時,她也還是傻傻地信著他的

夢裏那無窮無盡的巨大悲憤哀傷,排山倒海而來,狠狠絞擰淩遲得她連靈魂都寸寸破碎鮮血淋漓……昏迷中的孟弱掙紮著,淚流滿面,貝齒緊咬得唇瓣紅花飛濺,單薄的身子劇烈抖動得仿佛就快要抽過去了。

慕容獷還沒研究完自己究竟是哪根筋不對勁,竟會做出今日這番沖動忘形之舉,就瞥見大榻上那個小人兒猛烈地抽搐了起來,像是隨時要斷了氣!

他心下一驚,飛快撲近前去單臂勾攬起了她抖動的冰涼身子,大掌迅速貼在她背心之處,運功發力將純陽內力源源不絕地註入她的奇經八脈中,同時低吼一聲——

“玄子,速速傳太醫!”

“諾!”虛空中一個低沈嗓音疾速應道。

慕容獷面色破天荒地嚴肅冷峻,平素常駐的笑意消失無蹤,不斷地將內力輸入她的經脈裏,卻發現她體內仿佛是個破敗了的風箱,無論多少熱源精氣度了過去,都像是石沈大海。

只見她微微動了一下,隨即氣息越來越弱,軟軟的身子冰涼無力地靠在他胸膛上,慕容獷沒來由心頭狠狠一抽,也不知道為什麽,竟有一絲深深絕望的鈍痛。

他重重搖晃了一下頭,甩去了那抹詭譎怪異的悲愴感,重覆告訴自己,區區南朝陳國一秀女本就不值得他浪費內力相救,現下他一時大發慈悲出手,救活了是他的本事,死了也是她的命!

話雖如此,可當感覺到她的氣息越來越微弱時,他還是忍不住咆哮了起來——

“孤不準你死!聽見沒有?這算什麽?孤才只見了你一面,連話都沒能好好說上,你——你就這樣半死不活的,你這算哪門子盡責的秀女?信不信孤震怒之下把你拍成兩半?”

太醫被暗影玄子拎著“飛進來”的時候,本就嚇出了一頭老汗,待聽見了大君的吼叫聲後,更是三魂走了七魄,被放下地面時不禁癱軟地趴了個五體投地。

“太醫到。”玄子稟畢,又瞬間隱身不見。

幸好聞風而來的黑子帶了十幾名侍人侍女急急趕到,有架小藥爐的,有烹煮白水的,還有捧著一雕金盆清水靜靜侍立一旁的,只待主子下令。

“大、大君,還請您先把貴人主子放平,容老臣細細診治。”太醫院的老案首氣喘籲籲的,不忘先咽了顆養心丹,稍定了定神,這才硬著頭皮上前陪笑道,“您的內力至陽至純,本是極好極好的,可這位貴人主子偏生虛不受補,若是您內力催逼太過,她筋脈受不住,隨時有爆裂而亡的可能啊!”

慕容獷一怔,手像觸著了雷電般火速松開,宛若布娃娃的孟弱軟綿綿地歪倒在榻上,氣息已似有若無。

“孤,是不是弄死她了?”他整個人都木了,話說得有一絲僵硬結巴。

可不是差一點點就把人給弄死了嗎?

老太醫苦笑,趕緊自藥箱裏掏出一罐珍貴至極的大培元丹,小心翼翼地倒了三顆餵進孟弱淡得毫無血色的小嘴裏,目不轉睛地註視著她的動靜還好,謝天謝地,貴人主子總算還能咽。

“能咽就好,能咽就能活了。”老太醫長長籲了一口氣,用袖口抹了把冷汗,這才擡頭對大君安撫地笑笑。“大君莫擔心。”

慕容獷高高懸著的一顆心終於落回了實處,下一瞬又跟被踩中了尾巴的大貓般驚跳起來,有些惱羞成怒地炸毛了。

“孤才不擔心!”他重重哼了一聲,冷傲地昂起下巴。“行了,把人醫活便好了,待會兒要是她能好好喘氣兒了,就把人送到……嗯,“芙蕖院”吧!”

任性的君王撂完話就匆匆地離開了,剩下黑子和老太醫面面相覷。

“黑子大人,敢問那老夫是要繼續治還是?”方才大君那番話有點難理解啊。

黑子早前也是聽過老太醫說過的脈案,遲疑了一下,才問道:“能根治嗎?”

“病體能治,沈痾難醫……”老太醫沈默了片刻,心情沈重地道:“老夫盡力吧!”

“陳國怎麽會將這樣一個藥罐子,咳,病美人送來我大燕和親?”黑子臉色有些陰沈,“真是記吃不記打,莫不是當我大燕軍士們是吃素的?”

老太醫對朝政一竅不通,只能搖了搖頭,默默去一旁開出了藥帖子。“對了,這位貴人主子天生虛癥,身子極弱,不可受風、受寒、受熱,這帷幕還是先放下攏密,免得方才熬了一身的冷汗又受了風就麻煩了。”

“諾。”

在重重雪綾纏龍絞花帷幕落下後,將帳裏帳外隔成了兩個天地。

孟弱微微睜開眼,冷汗沾濕的黑發狼狽地黏在額際頰畔,盡管身子虛弱得如風中殘燭,她的眼神卻極致靈透清明。

方才,她在他為自己註入內力的當兒就醒了。

拜這副不爭氣的身子所賜,自幼她只要稍稍閉氣久些,心臟就會絞擰衰弱得欲振乏力,脈搏斷續微弱,狀似瀕死……

在前世,她至怕人們知道她不健康,身有弱癥,就算咬碎了牙也要強裝自己是個正常人,假裝自己很好。

但現在她明白了,自己這病,也可以是最好的武器。

“慕容獷,這一切才剛剛開始呢!”小臉雪白剔透如梨花的孟弱,淺淺地笑了。

雷公問曰:禁脈之言,凡刺之理,經脈為始,願聞其道。皇帝答曰:經脈者,所以決死生,處百病,調虛實,不可不通也。

晉。皇甫謐《針灸甲乙經。十二經脈絡脈支別一》

孟弱尚未侍寢便得蒙大君賜住“芙蕖院”,並受封美人,這一消息讓後宮幾乎炸翻了天了!

陳國另外四名秀女目前還擠在“觀秀院”裏,甭說大君另眼相看額外交代了,就是連宮中稍微有點子勢力的侍人大監或嬤嬤也沒多上門見個禮,活似她們四人就是宮中新進的擺設。

竇貴妃那兒日日趕將上來告狀抱怨的嬪妃們哭哭啼啼,不敢指摘大君喜新厭舊,卻是個個迫不及待將孟弱從頭到腳給痛批了一頓。

結論便是:南朝陳國這妖女是留不得了。

“許是大君憐她身子弱,這才特意讓人好生照拂她,況且依本宮看來,這小妹妹生得花兒似的單薄秀美,咱們這些做姊姊的平時幫大君多照看些也是應當應分的。”竇貴妃嘴上相勸,心中亦不免暗暗警醒了三分。“這樣吧,姝女,傳本宮之令,芙蕖院那兒日日燉些燕盞送去,就從本宮的分例上撥了。”

“諾。”雲香殿大侍女銜命而去。

“娘娘,怎麽連您也這樣?”歡嬪都急上火了,急吼吼嬌聲嚷道:“您就不怕那陳國女恃寵而驕,往後連您都不敬了嗎?”

“本宮是大君親封的貴妃,她再是想恃寵而驕,本宮答允,大君也不允的。”竇貴妃溫婉地微笑道。

“那是那是,娘娘和大君的情誼怎是婢妾等比得的?更遑論那些小小學地兒送來的玩意兒了。”小嬪妃們趕緊奉承了起來。

“妹妹們慎言。”竇貴妃沒有被吹捧得昏了頭,反倒蹙了蹙柳眉,溫言道:“咱們姊妹幾個在這兒說笑也就罷了,這話若是傳了出去,恐有仗勢欺人之嫌,就是大君知道了也會不快的。”

小嬪妃們慌地心下一驚,一個個忙不疊請罪。

最後她們怒氣沖沖地來,蔫蔫地走了,雲香殿登時空了一大半,只餘十數名恭敬侍立的侍女,輪番捧上狻猊鎏金香鼎熏過了屋子,又呈上精致萬分的宮點茶湯服侍著竇貴妃淺嘗了幾口,撤下去後,平素她最為寵信的大侍女之一雅女在輕輕捶著她腿腳的時候,忍不住遲疑問出口——

“娘娘,芙蕖院那兒當真不要緊嗎?”

“她不過小小美人,還沒資格讓本宮拿她當回事兒。”竇貴妃閉著美眸,靜靜地享受著侍女們那恰到好處的捏捶,微嗤笑道:“再說,肯定有旁人比咱們更心急的,且放放。”

“娘娘聰慧,玉質蘭心。”雅女聞言松了口氣,殷勤道:“無怪乎您才是大君最最愛重的心上第一人,旁的再美再艷,就是拍馬兒也趕不上。”

“別給本宮戴高帽兒了,”竇貴妃狀似舒服得昏昏欲睡,懶聲道,“大君心性無人能捉摸得,本宮縱使與表哥自幼情誼濃厚,卻也看不透如今所仗的也不過是比旁人多了解上那麽一二分,若本宮當真以為憑借著這些許情分便能左右大君的決定,那才真是自掘墳墓呢。”

雅女偷偷瞄了閉著眼兒的竇貴妃一眼,嘴上更甜了。“娘娘這是自謙了,雖然奴們見識淺薄,卻也看得出大君定是將後位給您留著的。”

“你處處說本宮好,知道的說你是忠心為主,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口蜜腹劍,想拱得本宮得意忘形,沖犯了大君的忌諱。”竇貴妃緩緩睜開眼,斜睨了她一眼。“說說,你是哪一種?”

雅女在竇貴妃那雙柔和溫婉的眸裏看見一絲冰冷的警告,心下機伶伶一寒,慌亂地忙伏地重重磕起頭來。

“奴奴不敢,是奴賤口多舌,請、請娘娘重罰!”雅女哀求到最後已是冷汗涔涔,小臉白慘慘。

“珍妃那兒的茶比本宮這兒的好喝吧?”竇貴妃微挑柳眉,語氣淡淡地問道。

雅女腦際轟地一聲,整個人立時軟軟癱死在地上了。

“一只鐲子兩支珠釵就能讓你把本宮賣了,真不知要誇你大膽呢?還是要讚你良禽擇木而棲,是聰明呢?”竇貴妃端過另一名侍女奉上的滾燙熱茶,看也不看便隨手砸在雅女嬌嫩的臉上,燙得雅女淒厲慘叫,而她面上卻笑得越發愉悅了。“既是如此,本宮哪裏有不依你之理?來人,把她一家老小都好好“請”進宮,和她一起送到珍珠殿去,就說本宮請珍妃妹妹笑納。”

“諾。”

“娘娘饒命饒命賤奴不敢了啊啊啊”

臉蛋被燙得紅腫的雅女驚恐哭號拚命懇求著,卻還是三兩下便被人給拖出殿外去了。

殿中侍女們低首斂眸,大氣也不敢喘一聲。

“昨兒內務司進上來的兩支千年人參擱哪兒了?”竇貴妃慢條斯理地柔聲問。

“回娘娘,”一名侍女恭謹地上前回話,“一支按娘娘之命,送到竇國公府給老太爺養身了,另一支已收入您的私庫裏。”

“取出來切半支送到芙蕖院吧。”

“諾。”

竇貴妃微笑著,纖手接過了侍女新熬好的藥茶,優優雅雅地啜飲了起來。

她從來就知道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,又怎麽會浪費精力在還不足以造成威脅的人身上?

稍後,珍珠殿那頭已傳來消息,雅女一家共十二口人,全被珍妃以盜竊宮物的罪名杖斃當場。

“別怪本宮心狠,珍妃能暗著向本宮下絆子,卻不敢明著同本宮打擂臺,在她眼裏,沒利用價值的奴才就是這個下場往後,你們可得記牢了。”竇貴妃輕輕嘆了一口氣。

侍女們聽得頭皮發麻,兩股戰戰,卻恭恭敬敬地跪地,深深伏首道:“奴下們誓死效忠娘娘,若有二心,天誅地滅!”

竇貴妃淺淺地笑了。

“你們忠不忠心,本宮自是看得分明的。”

竇氏一族本就是將她當大燕皇後培育教養而成的,若是連這點子收服奴才的本事都沒有,她也沒資格被送進宮來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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